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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屆雨果獎得主
◆星雲賞、軌跡獎、世界奇幻獎、史托克獎、世界恐怖作家協會獎得主
◆作品全球銷售超過千萬冊,翻譯成30種語言
這劑藥能喚起過去的快樂,但也可能毀了你的未來。
你要選擇快樂?還是選擇未來?
二○三二年,美國已淪為經濟崩潰的荒原,過去強大的社會遭受恐怖主義和極度暴力糾纏不休,人們僅有的逃避出口便是拿「閃憶藥」麻痺自己。
退役警官尼克.巴頓見證閃憶藥毀了他的一生:妻子因車禍喪生後,尼克任憑自己耽溺在藥癮中,重溫與妻子相處的快樂時光,但也因此丟了工作、與兒子相處不睦,日子無以為繼。
處境正在絕望谷底時,尼克得到一份機會:權高勢重的日本大亨中村拓志委託他一項任務,特別指定要借用他的記憶。
這趟任務帶領尼克逼近潛藏的真相:他不僅成為掌握整個國家未來的關鍵,卻也發現妻子之死並非單純意外,還與中村之子的死亡密切相關。
是哪個陰謀策劃摧毀美國?死去的妻子是他該追查的凶手嗎?
丹.西蒙斯創造出一個膽戰心驚的近未來世界,融合了教人讚嘆的想像力、致人心跳加速的節奏及節節攀升的劇情,奠定他成為這一代最多才多藝且視野宏觀之作家地位。
【名家推薦】
「我對丹.西蒙斯敬畏三分。」
——史蒂芬.金
「丹.西蒙斯實在厲害。」
——科幻小說大師丁昆士
「沒有人寫得比西蒙斯好。」
——聖路易郵報
「西蒙斯是位大師。」
——奧斯丁政治論壇報
「西蒙斯創造複雜角色並將他們羅織入緊張懸疑氛圍的能力,當今作家群中幾乎無人能望其項背。」
——出版人周刊
「美國最傑出作家執筆的精采作品,別因為書中的未來歷史、政治和經濟肇因而卻步,錯過這部小說界的珍寶。《閃憶殺手》絕對名列丹.西蒙斯的頂級作品之列。」
——拉斯維加斯評論報
「強而有力的視角和構思充足的角色——這傢伙真的很會寫!運氣好的話,西蒙斯會成為茶黨的托爾斯泰。」
——華盛頓郵報
「西蒙斯吸引人的筆法技藝超群,在故事時間和情境的切換手法,比變色龍換顏色更為優雅。」
——洛杉磯時報
「本書所涵蓋的主題面向和類型元素,其豐富程度絕對不負作者「橫跨眾文類之上」的盛名。」
——林翰昌
「結合了知識性與娛樂性的大師級作品。」
——推理評論家冬陽
「我真喜歡作者丹.西蒙斯的全面攻打手法,科幻小說、偵探小說、文學小說、歷史小說、公路小說全用上了,尤其在未來用歷史小說的手法爬梳社會脈絡,十分有趣,讓我樂得慢慢品味與思考。請試想『如果在未來,一個冷硬派警探』(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他不是酗酒,是酗回憶,而他的調查結果事關一場世界全面開戰的陰謀,你說不迷人嗎!」
——快雪
「作者丹.西蒙斯還是維持著充滿了假設、想像的大格局……這樣的題材想必不是一般作者能輕易設定的假設……這樣雜而不亂的布局再次證明,丹.西蒙斯處理大架構的功力絕對是當今翹楚。」
——苦悶中年男
「荒蕪的景緻與哀愁的筆調,更為故事增添幾分抑鬱的美感。而當真相逐漸逼近時,顫慄的氣息出乎意料的浮現,特別是幾個頗具畫面感的橋段更是讓人不寒而慄。」
——藍色雷斯里
「對我來說這某種程度已經算是推理,或許驚悚的成分占了更多一點,解開謎題的那一瞬間,尼克的人生困境彷彿也跟著解開了……最令人驚嘆的是故事最後的一記回馬槍……很欣賞作者處理這類驚悚情節的安排。」
——?
「除了張力十足的情節外,光是看作者如何描寫那個年代,就超過癮的……科技的發展,時局的大變遷,如果能暫時放下「不可能」的念頭,《閃憶殺手》想必也能帶給你有如變形金剛一般,令你耳目一新的新視野!」
——DevinCoke
「大量運用二十世紀電影場景加深讀者的切身感,並以莎士比亞戲劇典故,以夢境勾勒出一個集體逃避活著的痛苦,選擇濫用閃憶藥沉浸過往回憶的後美國時代。……創造出……幾段經典橋段,讀來令人時而唏噓時而大呼過癮。」
——蛙小小
「這真的是一本太有內涵的故事了,忍不住想大力推薦。」
——Xtrain
「故事背景格局之恢弘廣大讓人不禁十分訝異,……作者在本書挑戰了這個難題並且以之寫出迷人的科幻推理作品。」
——impuzzle
內文試閱
「你可能在納悶我為何找你過來,巴頓先生。」中村拓志說。
「沒這回事,」尼克說。「我知道你為什麼把我帶來這裡。」
中村眨眼。「是嗎?」
「對,」尼克說,心裡想:去他媽的,豁出去了。中村想雇個偵探,就對他證明你是個偵探。「你要我查出是誰或哪些人殺死你兒子圭吾。」
中村又眨眼,不過沒說話,彷彿聽見有人提到兒子的名字令他當場僵在原地。
這位老富豪倒是瞥了一眼矮胖的彪形大漢,保全長佐藤英毅倚在一只梯櫃上,就在一扇打開的紙拉門附近(紙門通往庭院花園)。假如佐藤對雇主做出任何動作、眨眼或臉部表情,尼克也該死的看不出來。說到這點,他搭高爾夫球車上來主建築區,或者在中村辦公室被引見時,他也不記得曾看過佐藤眨眼。保全長的兩粒眼珠彷彿是黑曜大理石做的。
中村最後說:「你的推論很正確,巴頓先生,福爾摩斯想必會稱之為基本演繹法,畢竟你曾是刑事警探,負責過我兒子的案子,那時我人在日本,你我從未見面或來往。」
中村眼光轉回手中的互動式電子羊皮紙,灰眸抬起來盯著尼克。
「你認為你能找到殺我兒子的凶手嗎,巴頓先生?」
「我確定可以。」尼克撒謊。他曉得老富豪的真正問題:你能不能逆轉時光,阻止我的獨生子遇害,讓一切回到當初?
對於那個問題,尼克也會答我確定可以。只要能這人付夠多酬勞給他,讓尼克能重溫與黛拉的多年回憶,甚至重溫一輩子,他什麼都肯講。
中村微微瞇眼。尼克心知肚明,能成為日本身價數兆的富豪,或擠身九位美國聯邦顧問之列,這個人絕對不是笨蛋。
「巴頓先生,既然你六年前還是真正的刑事警探,背後有整個丹佛警局的資源,卻仍舊功敗垂成,你何以認為現在能成功?」
「當時有四百件謀殺案,中村先生,我們只有十五位刑事警探,每天都有新案子湧入。這回我只有一個案子需要專心解決,不會分心。」
中村的灰眼凝視他,跟佐藤更黑暗的眼神一樣眨也不眨,原本冰冷的視線變得更寒氣逼人。「巴頓前警佐,你是說儘管六年前這件案子……啊……轟動一時,科羅拉多州長和美國總統本人也下令優先調查,你卻沒有給予該案應有的重視?」
尼克感覺閃憶藥的毒癮宛如蜈蚣爬上心頭,他好想逃出這房間鑽進溫暖的記憶,拋棄當下,把昔日裡的她如羊毛毯般裹蓋在身上。
「我的意思是,丹佛警局人力不足,無法讓六年前任何一件謀殺案得到應有的重視,」尼克說。「包括你兒子的案子。該死,就算當年是總統的小孩遇害,重案組當時也絕對解決不了。」他直盯著中村的眼,把全部籌碼押在這句荒謬的推誠布公上。
「現在也不行,」他補上一句。「如今的犯案數惡化了五十倍。」
富豪辦公室裡沒有半張椅子可坐,連中村先生都得站著,中村拓志和尼克.巴頓中間隔著一大張纖細又簡單得完美的桃花心木站立用辦公桌,有錢人用的那種。佐藤即使一派輕鬆靠在梯櫃上,也遮掩不了事實。起碼尼克看得出來,保全長處於完全警戒狀態,沒有武器也極端危險;他身懷難以言明的殺傷力,可能曾經是軍人、警察或其他職業的專業人士,學過如何殺人。
「當然,我們之所以考慮請你調查,主要原因正是你在丹佛警局的多年經驗,還有對此案的寶貴見解。」中村先生平靜地說。
尼克吸口氣。他不想再被中村的劇本牽著鼻子走了。
「不對,先生,」他說。「你考慮雇我的理由不是那樣。你希望雇我調查你兒子的謀殺案,因為我是唯一活下來的人,能用閃憶藥回顧丹佛警局五年前在網路攻擊中被抹銷的整個檔案庫。」
尼克暗地心想:此外也是因為,如今只有我能用閃憶藥回想跟證人、嫌犯和其他辦案警探的每一句對話。我能藉由閃憶藥重讀跟檔案庫一起淪喪的案件調查檔案。
「中村先生,你想雇用我,」尼克繼續大聲說。「是因為全世界只有我能回到將近六年前,看見、聽見和見證謀殺案的細節,而案子早就像你兒子埋在廣島天主教家族墓園的骨骸一樣冰冷了。」
中村先生驚訝地短促吸口氣,然後房間裡鴉雀無聲。屋外小小的瀑布輕聲潺潺,流進庭院裡鋪著礫石的迷你水塘。
尼克手上的牌幾乎都打出來了,於是挪動重心,交疊雙手,等對方回應時四下環顧。
他需要這份工作來賺錢。他需要錢買更多閃憶藥,用閃憶藥重回黛拉的懷抱。
既然他跟佐藤把鞋子留在玄關,尼克現在滿腦子很後悔今早抓錯了黑襪。他左腳的襪子破了個大洞,腳拇指整個露出來。他偷偷縮腳,想把腳拇指縮回洞裡藏起來,但那樣得用上兩隻腳才行,而且會太顯眼。佐藤緊盯著他腳部的蠕動。尼克盡可能把腳趾往內縮。
「你開什麼樣的車,巴頓先生?」中村問。
尼克差點笑出來。他本來有心理準備,他這個老外會因為無禮提起中村神聖兒子的骨骸,因此真的被佐藤「踢」出去,卻沒預料會被問起車的事。何況他開車到宅邸園區時,幾乎可確定中村用了一萬五千台監視器沿路追蹤他。
他清清喉嚨,說:「啊……我開一台車齡二十年的政府動力閹馬車。」
富豪稍微轉頭,對佐藤喊了幾個日文音節。保全長沒有挺直身,露出一抹最細微的笑意,用喉音對老板喊了更低沉、更快的一串日文。中村點頭,顯然滿意了。
「那麼……啊……您的閹馬車可靠嘛,巴頓先生?」
尼克搖頭。
「車上的鋰電池太舊了,中村先生,既然玻利維亞現在對我們不太友善,看來這種車短時間沒得換。所以充滿二十小時電後,這破爛鬼東西……這台車……可在時速三十八哩走約四十哩,或用時速四十哩走三十八哩。我們最好希望這次調查不會有《警網鐵金剛》那種高速追逐戰。」
中村先生臉上毫無笑容,也沒聽懂的跡象。他們在廣島都不看經典老片啊?
「我們能在你調查期間提供一輛代表團的車,巴頓先生。也許是凌志或鷹飛凌的四門轎車。」
這回尼克笑得無法克制。「你要給我你們那種氫動力滑板車?抱歉,先生,這行不通。首先,我要是在丹佛把那種車停在我得停車的地方,就會被人拆到只剩碳纖維車殼。其次,你的保全長一定能對你解釋,我需要一台能融入環境的車,以備我需要在調查時跟監。這就是我們私家偵探所謂的壓低姿態。」
中村先生用喉嚨發出低沉咕噥聲,彷彿準備吐口水。尼克當警察時聽過,日本人發出這種聲音,似乎是來表達驚訝與些許不快,但尼克也聽過日本人在看見美的東西(比如第一次望見花園)時照樣這麼做。尼克心想,這國家躍躍欲試的新日本人和疲憊不堪的美國人之間已經有太多無法翻譯的鴻溝,這聲音或許也是其中之一吧。
「好,巴頓先生。」中村終於說。「若我們選你接手此調查,你會需要一台車應付更遠的距離,因為你的調查將會前往新墨西哥國的聖塔菲。不過我們可以稍後再討論細節。」
聖塔菲?尼克想。噢,天殺的,我不要去聖塔菲。什麼地方都好,就是不要去那裡。單是聽到那地方的名字就令他渾身浮起舊疤,肚裡肌肉絞得發疼。
「好吧,」尼克大聲說。「我們晚點再來談車和去聖塔菲的事,假如你要雇用我的話。」
「啊。」中村先生說,再次低頭看手中的電子羊皮紙,影像、影片和一條條文字在可彎曲的紙上閃動,中村指甲修剪整齊的指尖輕輕一揮,內容便捲動或消失。尼克注意到老人的手指粗圓有力,是勞動者才有的手,只是他懷疑中村先生做過的實際勞動絕對跟他選擇的娛樂脫不了關係,也許是快艇或馬球吧,或者登山。這三樣在中村拓志的「全球維基」個人小傳裡都有提到。
「那麼,巴頓先生,你在丹佛警局服務多久了?」中村先生繼續問。尼克感覺這場該死的面談是往反方向行進。
「我當警探九年,」尼克說。「我在警界服務共十七年。」他很想補充自己獲得的表揚,但忍住了。中村的電子羊皮紙資料庫上無一不包。
「你當過重案組警探,然後也當過搶劫與刑事組警探?」中村讀著資料,純粹是出於禮貌而提問。
「對。」尼克說,心裡想著他媽的快點帶過去吧。
「而你五年前被刑事局解雇,原因則是……?」中村停止閱讀,彷彿富豪並不曉得原因,電子紙上也沒有記載。這回問號只由中村禮貌揚起的眉毛來表達。
你這混帳,尼克心想,暗地慶幸他們終於講到面談最難熬之處。「我太太五年前在車禍中喪生,」尼克毫無情緒地說,曉得中村跟他的保全長比尼克還了解他的人生。「我……無法調適過來。」
中村等下去,不過這回輪到尼克杯葛面談。你明知你為何要雇我做這差事,混蛋。乾脆開門見山吧,直接說要或不要。
「所以你在九個月考察期後遭到丹佛警局解雇,理由是濫用閃憶藥。」
「對。」尼克發現他頭一次對這兩人露出微笑。
「那麼,巴頓先生,上癮是否也導致你……啊……離開警界兩年後擔任私家偵探時一直事業不順?」
「沒有,」尼克撒謊。「關係不大,只是任何小生意都很難存活。你也曉得,這國家進入失業復原期已經第二十三年了。」
中村沒繼續追問閃憶藥的問題,突然說:「巴頓(Bottom)這個姓在美國很罕見,對嗎?」
「對,先生,」尼克說,開始習慣這種隨機性發問。「最好笑的是我家人原姓巴德漢(Badham),但埃利斯島的移民局人員聽錯了。就像《教父第二集》裡那個沉默的小維多.柯里昂被改名一樣。」
中村先生越來越擺明不是個老電影迷,只是一臉茫然,用神祕莫測的日本人眼神瞪著尼克。
尼克出聲嘆息,厭倦了試著打開話匣子。他不悅地說:「巴頓這個姓很罕見,但那是我家人到美國一百五十年來使用的姓。」他想:儘管連我兒子都不喜歡用。
中村彷彿讀出尼克的思緒,說:「你妻子過世了,不過據我所知你有個十六歲兒子,名字叫……」富豪遲疑,再度低頭看電子羊皮紙,尼克能看見對方頭上理得整整齊齊的花白頭髮。「韋。韋是什麼東西的簡稱嗎,巴頓先生?」
「沒有,」尼克說。「就只是韋而已。以前我和我太太很喜歡一位老演員……反正就只是韋。我幾年前讓他去洛杉磯跟他祖父住,我岳父,他是退休的加大洛杉磯分校教授,那邊的教育機會比較好。不過韋是十五歲,中村先生,不是……」
尼克打住。韋的生日是九月二號,也就是八天前,他忘得一乾二淨。中村說得沒錯,他兒子已經十六歲了。天殺的。他清清突然繃緊的喉嚨,繼續說:「反正,沒錯,我有個小孩,名字叫韋。他和祖父住在洛杉磯。」
「而且你仍是個閃憶藥上癮者,巴頓先生。」中村拓志說。這回富豪單調的嗓音或表情裡都沒有疑問。
好吧,開始了。
「不,中村先生,我現在不是,」尼克堅定地說。「那是以前。警局炒我魷魚完全是我活該,我在黛拉車禍死後陷入低潮。我離開警……我被警界開除一年左右之後,他們瓦解了,那時我確實仍在濫用閃憶藥。」
佐藤懶洋洋靠著,中村先生的姿勢仍很僵硬,維持相同的表情,等著尼克繼續講下去。
「但我已經克服嚴重上癮的問題,」尼克繼續說,抬起手張開手指。他堅決別低聲下氣哀求(他仍握有最後的王牌,使他們不得不雇用他),但出於某種愚蠢理由,他很想讓他們相信他。「聽著,中村先生,你一定曉得如今估計有約百分之八十五的美國人使用閃憶藥,但都不像我有一段短時間那樣……沉迷。我們許多人偶爾用藥……為了好玩……社交……就像這裡的人喝葡萄酒或日本人喝清酒一樣。」
「難道你是在指出,閃憶藥能用於社交用途,巴頓先生?」
尼克深吸一口氣。老天爺,日本政府恢復死刑來對付販賣、吸食甚至持有閃憶藥的人,他們對閃憶藥避之唯恐不及,就跟穆斯林的反應一樣,只不過在全球新哈里發王朝,持有閃憶藥而被伊斯蘭教法庭判處有罪的下場便是立刻砍頭,並透過全天候轉播的半島電視台播送出去。這些頻道只播石刑、砍頭跟其他伊斯蘭的懲處手段,每天多的是東西可播,而且收視熱烈,人們日夜觀賞,除了新哈里發王朝涵蓋的殘破中東、歐洲外,觀眾也來自美國城市裡崇拜新哈里發王朝的伊斯蘭教徒。尼克知道丹佛很多非穆斯林也會觀賞,只是出於好玩。尼克自己晚上很不好過時也會打開來收看。
「不是,」尼克終於說。「我不是說它是社交用的藥,只是說若有節制地使用閃憶藥,傷害就不會比……例如電視……那樣糟。」
中村的灰眼繼續盯著他。
「那麼巴頓先生,你沒有像你在妻子慘死後的幾年間那樣上癮?假如我雇用你,你在使用藥進行調查時,也不會為了尋樂而分心?」
「沒錯,中村先生。」
「你最近用過閃憶藥嗎,巴頓先生?」
尼克只猶豫了一秒。「沒有。絕對沒有。我沒有慾望或需求。」
佐藤從西裝口袋掏出手機,烏黑的薄機身毫無特徵,比尼克的身分信用卡還小。佐藤把電話擺在磨光的梯櫃表面上。
房間裡五面樸素的黑木牆壁立刻轉成顯示幕。螢幕解析度極高,卻不是全立體影像,畫質比完全透明的窗戶還清楚。
尼克和兩位日本人看著幾台隱藏攝影機拍下的影像,一位偷偷摸摸的閃憶藥上癮者坐在車上,車停在離此地不到四哩的巷子內,是不到四十五分鐘前拍攝的。
喔,天殺的,尼克想。
多重影像開始播放。
尼克的第一個反應是出於職業反應,源自長年監視墮落行為與重大犯罪的習慣。這錄影用了五台攝影機,至少兩台裝在微型白晝匿蹤無人飛行機上,兩個使用超高倍率的長程穩定鏡頭,還有一個是手持攝影機,近得無法想像。
螢幕上的人當然是他。他坐在自己那台破爛閹馬車上,由於九月晨光已經很熱,所以搖下車窗,車停在日本保護區山腳下不到四哩,離七十號州際公路長青市與創世紀交流道大約一哩遠,躲在一座數百萬美元廢棄新住宅區的林蔭死巷內。尼克還花了額外功夫確保他沒被跟蹤。問題在於,他潛在的雇主幹嘛在面談之前跟監?無所謂,他就是喜歡疑神疑鬼,這在他當警察時幫助不小。他稍早甚至走出車外,拿舊熱顯儀和反匿蹤望遠鏡掃視天空、灌木叢和廢棄建築的雜草。一無所獲。
結果尼克此刻看著自己躺回駕駛座,從皺巴巴外套的口袋掏出早上買來的唯一一管閃憶藥。
他和兩名日本人繼續看螢幕上的尼克閉上眼,擠出藥來深吸一口,將包裝從駕駛座窗戶扔出去,頭在椅背頭枕上稍微下滑。不消幾秒,他就像典型的閃憶毒癮者開始翻白眼、嘴巴略張——正是螢幕上這副德行。
由於他很早就從丹佛開上山,抵達日本保護區四周的科羅拉多州警路障(他曉得那會是三層同心圓警戒線的第一道)也仍有近半小時空檔,他只買了十分鐘的劑量。誠如街頭毒販常講的:只要十塊錢,人生爽十回。
螢幕上的錄影以五個角度拍他,三個是特寫,看來跟在街角抖動的上千名閃憶毒癮者並無二致。尼克的眼皮垂下,卻未完全闔上,底下三分之一能看見往上翻的瞳孔進入快速眼動期左右跳動。尼克的臉與身軀在五面螢幕上開始抽搐,情緒與反應幾乎(但不盡然)作用在正確的肌肉上,最靠近的攝影機拍下前警探抖動痙攣時嘴角淌下的銀色唾液,放大拍攝麻木移動的下顎——閃憶毒癮者正深陷於重溫回憶的過程,嘗試在夢境裡說話,唯嘴巴吐不出完整字句,只能像個智障含糊嘟噥,跟標準的閃憶藥毒蟲沒兩樣。攝影機收音良好,尼克能聽見晨風吹拂車子上方三角葉楊樹的窸窣聲,但五十分鐘前他對這些渾然不覺。
「好吧,我懂你們的意思了,」他幾分鐘後對兩位日本人說,對方似乎全神貫注盯著五面螢幕。「難道這種垃圾就得看完整整十分鐘嗎?」
他們要。至少中村先生想要。於是三人將十分鐘的尼克.巴頓影片從頭看到尾,畫面上的尼克就跟現在真正的他一樣衣著凌亂、滿身大汗,躺在那兒流口水和抽搐,沒完全閉上的雙眼好似煎乾的蛋白,擴張的黑色瞳孔在眼裡像兩隻嗡嗡亂飛的蒼蠅左右飄移。尼克強迫自己別低頭或撇開目光。
何作此問?此處即地獄,我也未曾離開過。這是他從主修英文的妻子學來的少數非電影台詞,除非當下性命交關,不然他根本想不起正確出處。他猜跟《浮士德與魔鬼》有關吧。黛拉和她爹一樣,除了英語外能讀說德語和好幾種語文,父女似乎對這些語言的戲劇、小說跟好電影瞭若指掌。尼克擁有法醫鑑識碩士學位;對警察而言很不尋常,刑事警探尤其如此,只是他待在黛拉和她父親身邊時,都會感覺自己的知識水準實在不值得一提。
他在車上用閃憶藥重溫十八年前和黛拉到夏威夷茂伊酒店度蜜月的回憶。他很高興沒浪費這短暫的十分鐘回顧實際做愛過程,而是回想他們在看似無邊無盡的泳池裡,眺望明月東升的太平洋海面,然後衝回茅屋淋浴更衣,因為快趕不上晚餐預約時間了。最後他回憶他們穿過劈啪作響的火炬步上用餐陽台,談天說地,望著頭上的漆黑蒼穹綻放星光,空氣夾雜熱帶花朵的芳香及海洋的清新鹹味。尼克之所以避開性愛,是因為他一點也不想在褲子上留下溼溼的精液痕跡,害他面談時出糗。至於現在,他則很高興他在錄影裡的癡呆臉龐不會露出十八年前不協調的高潮痙攣。
永無止盡的影片終於進入尾聲,螢幕上的尼克.巴頓自抽搐的出神狀態甦醒,甩頭、舉手梳頭髮、拉緊領帶、用後照鏡檢查自己,然後發動車子,使快沒電的電動馬達嘎嘎作響,就把車開走了。連同飛行攝影機在內的五個鏡頭都沒跟著他。五面螢幕的四面暗下來,恢復為古老的黑木板。
中村拓志和佐藤英毅一言不發,但挪動眼睛看尼克。
尼克忍受他們的注視,等了荒謬的一分鐘,終於說:「好吧,我還是閃憶藥上癮者。我不斷處於閃憶狀態下,一天約六到八小時,大概跟美國人看色情頻道的時間一樣多。這又怎樣?你還是會雇我做這份工作,中村先生,你也會替我的閃憶藥買單,好讓我能回到將近六年前重啟你兒子的謀殺案。」
佐藤沒有把他的薄片電話從古老梯櫃上拿走。五面螢幕重新亮起來,顯示中村圭吾在二十歲時的不同照片。
尼克幾乎看也不看一眼。他六年前調查時已經看過夠多圭吾的照片,死活都有,當時覺得司空見慣。富豪的兒子長著圓下巴、東方人的棕眼、留著愚蠢的刺蝟頭,尼克早就在美國看過太多這種一臉愛噘嘴、性格乖戾、鬼鬼祟祟的年輕亞洲人。那些年輕的笨蛋日本遊客都是有錢的狗屁公子,跑來美國這個貧民國玩大冒險,他最痛恨他們臉上掛的表情。他唯一感興趣的中村圭吾相片是在凶案現場跟驗屍時拍的那些,露出大大微笑——但笑的不是他的嘴,而是有人拿粗糙的刀割開男孩的脖子,露出閃爍的白色頸椎。無名攻擊者切開圭吾的喉嚨時,差點也把這位年輕繼承人的頭割斷了。
「你如果想雇我,正是因為閃憶藥,」尼克輕聲說。「我們幹嘛不省省這些拐彎抹角的狗屁,直接著手去幹,或者到此為止?我今天還有別的事好做,我得去見其他人呢。」
最後一句話是尼克這輩子扯過最大的謊。
中村和佐藤的臉仍全然無動於衷,看似不感興趣,彷彿尼克.巴頓早就離開了房間。
中村搖頭。尼克從對方眼睛下隱約浮現的眼袋,以及眼角延伸出的皺紋,看出那人的年齡。「巴頓先生,若你認為你不可或缺,你就錯了。我們擁有網路攻擊前後的所有警方記錄,以紙本保存,也有你被迫退出我兒子案件前後的一切內容。佐藤先生手上有丹佛警局的完整檔案。」
尼克放聲大笑——他頭一遭看見富豪顧問的眼睛顯露怒氣,覺得很高興。
「你明知故問,中村先生。」他說。「警局『分享』給你們的東西,無論在我主持調查前後,都只有我們電子檔的不到百分之十。拿紙來印一大堆多餘垃圾實在他媽的太貴了,就算是給在白宮有影響力的跋扈日本富豪也一樣。佐藤根本沒看過本案的案件調查檔案……你看過嗎,英毅桑?」
對於這句冷嘲熱諷和裝熟,保全長的表情紋風未動,唯原本已經冰冷的雙眼結成了黑冰,打趣感蕩然無存。
「所以如果要展開新調查,你就需要我,」尼克說。「我最後一次建議你們,省掉這些狗屁,放手去做。你要給我多少酬勞?」
中村沉默地瞪著他一段時間,接著柔聲開口:「你若成功找出殺我兒子的凶手,巴頓先生,我就付你一萬五千元。附帶支出。」
「一萬五新美元還是舊美元?」尼克問,聲音些微哽住。
「舊美元,」中村說。「外加支出。」
尼克交疊雙手,彷彿在考慮,其實是為了掩飾驚訝。他馬上就覺得頭重腳輕。
一萬五舊美元相當於兩千兩百萬新美元還多一點。
尼克的身分信用卡餘額有大約十六萬新美元,還欠了從前的朋友、組頭、閃憶藥販子跟高利貸幾百萬元。
兩千兩百萬新美元。耶穌老媽啊。尼克把腳打開站穩,免得自己搖晃。
他繼續扮演黑幫硬漢,勉強在喉嚨裡灌入精力:「好吧,我要你們馬上把一萬五舊美元轉到我的信用卡,不得附帶其他條件……意思是不能有限制、把戲或藉口,中村先生。雇用我,然後現在轉帳。不然就叫你這位開高爾夫球車的傢伙送我回我的車那邊。」
這回輪到富豪大笑。
「你認為我們是笨蛋嗎,巴頓先生?若我們現在就將全額報酬轉給你,你一有機會就會遠走高飛,全部拿去買閃憶藥給自己用。」
我當然會,尼克心想。這麼一來我就能重新復活,有夠多錢讓我跟黛拉共度剩餘的生命——共度不只一次。
仍然頭暈腦脹的尼克說:「那你有何建議?現在付一半?等我逮到那傢伙再給一半?」七千五百舊美元足以讓他處在閃憶狀態下好幾年。
中村說:「我會把足夠用於支出的錢轉到你的身分信用卡,隨需要再增加。提醒你,這些錢只是支出用途,是新美元。等你找出我兒子的凶手,資訊也經過佐藤證實,一萬五千舊美元就會匯進你的私人戶頭。」
「你是說等你殺了我指認的人之後。」尼克說。
中村先生忽略這句話,過了陣子說:「我們的全部契約已經傳到你的手機上,巴頓先生,你可以另找時間研讀。你簽下虛擬簽章,契約便會啟用,然後佐藤會將初步費用轉到你的身分信用卡。在此,請您順道載佐藤回丹佛去好嗎?」
「我他媽的幹嘛要那樣?」尼克問。
「調查結束之前你都不會再見到我,巴頓先生,但你會時常遇到佐藤。他是我在這次調查的全職聯絡人。我希望他今天體驗你的車輛,並參觀你的居所。」
「體驗我的車?」尼克放聲大笑。「參觀我家?這是幹嘛?」
「事情就談到這裡了,巴頓先生。祝你今天安好。」
富豪的鞠躬近乎微不足道,動作道盡了一切,但毫無隱晦的唐突無禮。
尼克沒鞠躬,轉身走回玄關和鞋櫃,每走一步都感覺柔軟的榻榻米貼著裸露的腳拇指。
佐藤英毅不發一響地緊跟在他背後。
佐藤沒辦法坐進車椅上,也沒辦法把他媽的安全帶扣上。
尼克已經帶著佐藤反向穿過全部三層保全圈:首先是中村先生的個人保全忍者,或管他是啥,把他們交給日本園區保全人員,接著日本人把他們交給科羅拉多州警和國務院外交安全局的探員,後者負責保護外國使節,將尼克那把裝在扣帶槍套裡的九公釐葛拉克手槍還給他。然後尼克坐上車準備離開,佐藤卻坐不進車裡。
「抱歉,這是電動椅,不過壞了一陣子了。」尼克喃喃說,看著佐藤的軀體塞滿椅背和儀表板之間的空間。「我本來也打算修好卡住的安全帶。」安全帶只能拉長二十吋,勉強抵達佐藤的肩膀,然後僅只於此。
「你車上有安全氣囊嗎?」保全長問。
「啊……」尼克說,想起來這輛車進來時做過核磁共振掃描,佐藤一定曉得這台老式混合動力車的安全氣囊早就沒了。尼克多年前賣掉了。
佐藤弄著相應不理的電動椅控制鈕,弄了一分鐘左右,等到尼克也徒勞無功地弄了一陣時,佐藤索性把腳踩在腳踏板上,發出相撲選手的低沉吼叫,挺直雙腿。
原本紋風不動的電動椅尖叫著往後挪,軸承幾乎從滑軌脫開,退到設計的最大距離,半躺的椅子就快碰到後座了。
佐藤又發出另一聲舉重者的悶哼,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卡住的肩膀安全帶拉下來。
安全帶裝置裡有東西應聲斷開,使得三碼長的安全帶被抽出來。仍斜躺著、比駕駛更往後兩呎的佐藤扣好安全帶。
尼克回過神來,把車開走。他得搖上窗子才不會聽見國務院外交安全局探員大笑,不過現在小車裡已經太熱,電池又電量不足,沒辦法開冷氣。
低電量會是個麻煩。
尼克最不想遇到的就是在這個星期五跟佐藤英毅困在斯畢爾大街上,離目的地還有五哩遠,也許被困在新墨佬的市中心地盤南邊。
去他的,尼克心中早不是第一次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閹馬車嗡嗡作響,發出嘶聲,喀噠喀噠駛出日本保護區前往七十號州際公路。
佐藤幾乎平躺在壞掉、整個往後放下的副駕駛座椅上,讓尼克感覺他好像有錢人家的司機,佐藤看起來像坐在後座的乘客,這景象荒謬極了,但身材碩大的保全長似乎不以為意。佐藤把長滿老繭的手擱在肚子上交握,抬頭看樹和天空。
尼克看一眼藍天,說:「佐藤先生,你們是怎麼拍到我在死巷服用閃憶藥?有些影像看起來像是在十呎外用手持攝影機拍的。」
「是這樣沒錯。」保全長說。
「你是怎麼讓你手下拿著攝影機,靠到離我的車只有十呎?」尼克問。
「匿蹤衣。」佐藤回答。這位矮小但壯碩得荒謬的男子似乎放鬆無比。
尼克阻止自己回嘴。會用匿蹤衣的人只有老早就解散的前CIA之類機構,還有科幻電影。他們光是跟蹤尼可拉斯.巴頓來參加面談要花多少錢啊?即使他們亟欲錄下片段,好在面談時羞辱他,這成本也太高了。幹嘛用匿蹤裝呢?他們又怎麼在尼克嗑藥失去意識前,就已經讓探員穿著匿蹤衣靠近尼克的車?開匿蹤車嗎?那是上個世紀的詹姆斯.龐德狗屁耶。太誇張了。
他幾乎能確定佐藤是在開玩笑。不過,儘管尼克保有警察的本能,能偵測大多數說謊的細微肢體和聲音跡象(有些城內居民的說謊跡象很好認,犯罪者會嘴唇動來動去),他卻讀不出保全長的任何跡象。對方只會偶爾刻意對尼克露出輕蔑、不屑和感到有趣的微笑,然後就沒了。這位日本人身上除了尼克這種西方人會看見的神祕莫測日本人表徵,佐藤保全長私底下還戴了另一張面具,也許是專業形象的面具。
「空拍影片,」尼克追問。「都是用微型無人飛行載具?」
「不完全是,」佐藤輕聲說。「還有一個是衛星影像。」
尼克大笑出聲。佐藤沒跟著笑,臉上也毫無笑意。
動用全尺寸無人飛行載具跟一枚偵察衛星,甚至是用中村集團的企業衛星,只為了看我吸閃憶藥?這念頭使他再次暗地發笑。
佐藤繼續躺在那兒,像翻倒的佛像,手指交纏擱在寬闊、肌肉糾結的肚子上。
尼克開車下山往丹佛前進,在斜度百分之六的七十號州際公路上輕踩剎車,希望剎車產生的電能讓快耗盡的鋰電池多撐一點,讓他可以回家。他們慢到其他破車都呼嘯而過、狂鳴喇叭,最左側貴賓車道的氫動力車快得一閃即逝。
他改變話題,好讓佐藤繼續說話。
「你要怎麼對你老闆翻譯『閹馬』?」
「去勢的公馬。這樣沒錯吧?」
「對,」尼克說。「可是你們在日本沒有閹馬車嗎?拆掉汽油引擎的舊混合動力車?」
「這種車在日本不合法,」佐藤說。「日本的車每年都得檢驗,必須符合現代標準。很少有車齡會超過三年。氫動力車輛在日本是——你們怎麼說的?——常態。」
車讓。
尼克繼續踩剎車,看著電量表,試著讓電池和對話撐下去,說:「中村先生似乎不喜歡老電影。」
佐藤從喉嚨和胸膛發出深沉的哼聲。尼克不曉得該做何解讀,看來他需要換話題了。
「你知道嗎,」尼克說。「這個聯絡人的點子行不通的。」
「聯弱人?」佐藤重複。
尼克沒有嘻嘻笑,不過心想自己是不是故意提起這話題,只是想讓佐藤講出錯的發音。
「中村先生說要讓你到處跟著我,回報我看見和聽見的一切,跟我參與調查。這樣行不通。」
「為什麼不會,巴頓先生?」
「你該死的明知故問。」尼克怒罵。
「我的證人和嫌犯不會願意在日本鬼子旁聽的狀況下開口,」尼克繼續說。「抱歉,我是說日本人。你曉得我的意思。」
佐藤低吼了什麼,也許是同意。
尼克轉頭,低頭看保全長。「六年前圭吾被害時,你不是中村派來跟丹佛警局打交道的助理或保全人員。不然我一定會記得。」
佐藤沒回應。
尼克在最後一刻轉向六號高速公路出口。路程短一點比較好;該死的最好是這樣。
所有電量表都閃著黃褐色或紅色,不過尼克很清楚這台閹馬車跟他一樣還能多榨出幾哩路程來。
「那麼,中村先生的兒子遇害時,你為何沒跟他一起來美國?」尼克追問。「我感覺你身為中村的保全隊長,你的職責就是站到前線跟舞台中央,詢問警察事情才對。可是你的名字根本沒出現在檔案裡。」
佐藤依舊沉默以對,看起來幾乎像是睡著了,眼皮幾乎已經闔上。但還差一點點。
尼克重新看他。他突然搞懂了。「你本來是圭吾的保全人員。」他輕聲說。
「我曾是中村圭吾的保全人員,」佐藤說。「他在拍美國人跟閃憶藥上癮的電影時,他的性命一直由我保護。」
尼克揉揉下巴和臉頰,摸著早上匆匆刮鬍子留下的鬍渣。「老天爺。」
閹馬車繼續嗡嗡響、喀噠搖晃了幾分鐘。剎車的發電機確實有點幫助,雖然破爛的電量表沒把多的電力顯示出來。
「你的名字沒在檔案裡,」尼克終於說。「我就算不使用閃憶藥查看也確定。這代表你沒有出面,中村先生在調查時也沒提起。你對中村圭吾的謀殺握有重要證據,你和老闆卻決定隱瞞丹佛警局跟我們全部人。」
「我不曉得是誰殺了中村圭吾,」佐藤低聲說。「我們……短暫分散了。等我找到他時,他已經死了。我沒有證據能告訴警方。我沒有太多理由繼續待在美國。」
尼克發出警察特有的大笑。「找到屍體的人卻逃出美國……說他沒證據能給警方。真可愛。我猜重要的問題在於,既然你沒能保住中村拓志兒子的命,你怎麼還繼續替他工作?」
這麼講非常惡毒,尼克一度感覺肩胛骨發癢,想像龐大的保全長掏出手槍朝尼克的駕駛座椅背開槍……但對方只是稍稍吸氣,說:「對,這是很重要的問題。」
尼克又想通了一件事,彷彿燈泡在面前亮起,眨了眨眼。「你已經做過調查,你跟你自己的保全人員,對吧,佐藤?是在——五年半前?」
「對。」
「就算你們有那麼多高科技、微型無人飛行器和衛星之類的狗屎,卻還是找不到殺死老闆兒子的凶手。」
「對,我們找不到。」
「你的調查進行了多久,佐藤?」
「十八個月。」
「這十八個月裡有多少人員負責調查?」
「二十七人。」
「天啊,媽的,」尼克說。「投入這麼多錢和人力,卻找不到圭吾的凶手,也沒告訴我們說你們在自行調查。你們根本沒通報丹佛警察或聯邦調查局。」
「沒錯。」佐藤證實,聲音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花這麼多錢和人力和科技!」尼克重複。「卻揪不出把那孩子喉嚨割斷的人。結果你老闆寄望我只靠鞋帶和一些閃憶藥就能找到作案者。」
「對。」
「如果這最後一搏失敗了,你會有什麼下場?」尼克問。這問題一問出口,不知為何馬上就曉得答案,儘管他當下想不起來那個詞是什麼。
「我會切腹自殺,」佐藤柔聲說,嗓音或表情絲毫未變。「就跟我前兩次讓主人失望時提出的請求一樣,只不過我之前被拒絕了。這回中村先生事先給了我許可。」
「耶穌基督啊。」尼克低聲說。
他接在傳輸槽上的手機開始嗡嗡響起恐怖攻擊警報。同一時間,他透過敞開的駕駛座窗戶聽見遠處傳來一聲轟,看見東北方竄出一道黑煙。黑色的國土安全部直升機很顯眼,在北邊過去兩哩左右像吃腐肉的烏鴉一般盤旋。
尼克用口述指令操作手機,不過還沒有資料。
他看著後照鏡,瞧見佐藤摸著左耳,耳機實在太小,尼克之前沒注意到。
「是什麼?」尼克問。「發生什麼事?」
「炸彈。顯然是汽車炸彈,在七十號、二十五號和三十六號州際公路交流道,你們稱之為『捕鼠器』。兩段高架橋路段坍塌了,數十輛車被埋在倒塌的路面底下。現場沒偵測到放射性、化學或細菌汙染。」
「老天,我差點走那條路,不然我們現在就在那邊了。他們曉得是誰幹的嗎?」
佐藤聳肩。
尼克把聳肩解讀成我不知道或是還沒公布在警網上或者有差別嗎?
真的有差別嗎?
伊斯蘭教徒、亞利安人兄弟會、新墨裔人、閃憶黨、無政府主義集團、西裔民兵、白人民兵、黑人穆斯林、新墨西哥國販毒集團、本地販毒集團、地方民兵團、逃避徵兵者、憤憤不平的老兵、新哈里發王朝滲透分子……尼克發現無論是誰都無所謂。就算知道是哪個恐怖分子勢力炸掉「捕鼠器」交流道,這也實在保障不了能躲過下一個恐怖分子的槍或土製炸彈,甚至是裝滿肥料、插了引信的廂型車。
但尼克仍然滿心不悅,佐藤的電話接收安全資訊的速度,比尼克那不太合法、監聽警網的老祖父級設備還快。
國土安全部直升機繼續嗡嗡盤旋,像禿鷹般輕快掠過煙柱,在四周打轉,其他較小的食腐動物則是新聞台直升機,分散在更遠的距離,還沒被准許靠得更近,無法拍下觀眾想要的景象。
尼克越過二十五號州際公路,直接開上斯畢爾大街。
「所以你五年前花了十八個月,找來二十七個人工作,擁有的科技比聯邦調查局還多,背後有中村的幾十億美元資金撐腰,當時證人的記憶跟證據都還很完整,卻還解決不了這個案件,」他回頭對佐藤說。「而我要是調查失敗,你就會把自己的腸子給挖出來?」
保全長沒吭聲。
資料來源:MOMO購物中心 - 閃憶殺手(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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